【大林慢遊-中坑社區的小說】

第一回〈金魅〉

第一章

  謝安回想自己當初從這一個村落出外打拼時,竟然沒有餓死街頭,還能找到一份「民俗文化調查助理」的工作,這種機運除了平時善事做太多外,沒有第二種可能。畢竟不是所有老闆都能接受一個怪咖,有時摸著老舊建築講話、或對路邊花草、小動物大吼,甚至對著空氣拳打腳踢的,看似「普通」卻行為古怪的員工。

  而他的老闆不僅指上述接受度良好,不介意他動不動大吼一聲就跑廁所不見外,還經常找各種理由讓他外派出差,包吃包住還補助出差的津貼。

  只是,這次要去的地方也真是湊巧,他從零到十八歲都在那裡過活。直到他外祖過世。

   

    說起外祖,是影響謝安一輩子的人,他生命中的神奇性也在血緣中快速傳布著。小時候,謝安總覺得他的外祖無所不能。

  後來,出了村子,才知道外祖不只是無所不能,簡直是傳奇人物的代表!

    外祖本名鍾語,自從離開故鄉後,受到一片柑橘指點,定居於白善塗。謝安腦海中的「神」性事件,也跟外祖身兼道士職有很大的關係,身為傳奇人物的金孫_謝安,對外祖傳說簡直倒背如流,他回憶起小孩子時聽著外祖在屋厝外,說古道今的種種回憶。「我啊,年輕時就時常吃不飽,一餐沒一餐的!」外祖望著屋外田地訴說當年的情境,謝安默默地隨著故事情境,不知怎地也感覺時光跟著倒流,謝安靜靜地正在老鍾語身旁,而他前方正是一位長似外公的年輕小伙子……

 

    這位年輕的鍾語跛著腿,緊緊抱著懷中包袱,一拐一拐地走在黃泥地上。一陣牛鈴的聲音響過,抬起頭,揮起枯瘦乾裂的手,而那趕牛人遠遠看見他身上衣著,用力狠抽著牛背,噴了他一臉黃塵。這是今天攔的第三輛車,可惜,他運氣一向不好。他繼續敲開一間木造房屋的門,應門小伙計一看到他身上黑衣,二話不說也跟著板著黑臉,「碰」的一聲繼續把門給關上,他也不意外,只是默默地看了日頭,按著叫的嘶聲力竭的肚子,繼續尋找不知在何處的飯菜。

  但是直到太陽下山,也沒遇任何人家。他靠著旁邊歪瓜裂棗的枯樹,吞下水囊最後一滴水,慢慢地閉上眼睛。

  「我快沒力了,很奇怪,那來的哭聲?」他累得不想理她,只是抱緊包袱,閉著眼睛,對著虛空皺眉。可是,哭聲最後竟然生出虛影,幻出手臂,摸著鍾語的臉。

  「…拜託,求您……!」幻影低泣哀求著。

  鍾語此時猛然睜開眼,想要硬氣揮退「某人」,卻對上一雙湛金色的眼瞳,一恍神,影子就如海潮般散去,露出外邊猛烈的陽光。

  坐了一會兒,鍾語臉臭得彷彿糊了一層髒東西,一臉不情願地往回走。還是那戶人家,應門的小伙計也是同一個人,就在順勢要關起門的瞬間,鍾語撐住木門,開始發揮自己老本行_道士神力。

    原來鍾語欲登門拜訪的,是山頭大地主,在山裡有一整大片的柑橘園,地主為了灌溉,建起一座水壩,分成上游攔水跟下游蓄水,當時用大量石頭搭造,還聘了附近村子的壯丁來幫忙,拉著耕種的水牛走河底路,規模浩大,只是最近鄰近採收期,水壩周圍卻頻頻出現怪事,採收的農人無故失蹤、柑橘樹離奇枯死,大家都惶惶不安地認為觸怒山神了。

    地主虔誠奉上祭品,開壇作法,事情仍未停歇。尤其地主聽鍾語來歷是個道士,再加上滿口五行八卦,於是真把鍾語請進來,供上上等食物。但不知為何,年輕的鍾語竟然說道:「您還是搬家吧,這片土地將要發生洪災,不離開的話,您和您的家人都無法倖免。」地主當然不肯,離開了這片土地,代表要重新開始,他的柑橘園也會成為別人的財產,而他將一無所有,於是二話不說立刻把妖言惑眾的鍾語趕了出去。

    在一旁的謝安焦急地看著狼狽的年輕祖父,開頭問道:

   「外祖,你做了什麼?」

   「我燒橘子園啊!」老外祖憶起當時回到那顆歪瓜裂棗的樹下,等到太陽下山,在夜深人靜之時,偷偷潛入地主柑橘園,在果園四邊點了火,風一吹來,星火燎原。直到眾人發現時,火勢已經到了無法控制,地主只能牽著妻女逃走,灰頭土臉的頻頻回頭,望著火光沖天的柑橘園發楞……。

    「你為何這樣做?」謝安不解的問。

    「有人拜託我一定要這樣做!那是受到託付,要救人命的!」

    「燒火救命?」

    「沒錯,你別吵,繼續看下去!」

     幾天後鍾語站在隆起的土丘上,看見轟隆雷雨下遍山頭各角落,就在一聲巨響後,下游蓄水池承受不住洶湧水流,轟然倒塌,年輕的鍾語驚訝著,謝安望著年輕鍾語又忍不住問問題。

   「你到底看到什麼?」

   「我看到山神在發怒。」一旁老鍾語認真對著謝安說著。

  「外祖,那地主呢?你就這樣留在白善塗啊?」

   「是啊!有聲音要我留下啊!」

   「外祖,那個說話的人是誰?」

  外祖悠悠的說道:「那天我聽到的聲音,是柑橘園的『女人』在跟我說話」,他指著前方那個火光。

   「當時,一陣火光沖天下,她對著我匍匐跪拜,說自己叫阿橘,是那片柑橘園所生出的『靈』,已預料這場大災難,想保護地主,但又知柑橘園在,地主就不會離開,所以懇求我『殺死』她!」

  「哇,後來呢?她死了?」謝安狐疑著。

  「她死前跟我說:『北面的山頭,有一片無主地,名為白善塗,如果您還沒找到落腳地,那裡是一個好地方。』說完,就投進火勢中死了」。

 「所以,柑橘園不見了,外祖你也毫髮無傷!」謝安望向具神奇性的外祖。

   「對啊,要不我怎麼繼續講故事給你聽!」

    此時場景,又回到那個炊煙裊裊的三合院外。

   謝安帶著崇拜的眼神說道:「外祖,你好神,我要跟你一樣!」

   小小謝安不但內心崇拜著外祖,事實上,未來的他,也會跟著外祖一般做出超乎想像的奇事。

 

第二章

    謝安坐在公車一邊聽司機嘮叨,一邊陷入他和外祖的回憶裡,也正因如此,他假意看不見車窗外扭曲的泥臉。泥石流似的「靈」,開口張嘴,就湧出蠕動的蛆蟲,幻出類人的手,還猛烈地拍打窗戶,前頭的司機居然認為可能今天風大,而謝安都知道了,只是心裡默默考慮要不要假裝下車上廁所,順便解決一下「麻煩」。

  還沒等謝安考慮好是直接給祂一拳還是給祂兩拳,窗外的「靈」就放棄這扇窗戶,直接拉長身形,露出裡面腐壞的殘肢跟垃圾,包裹住整台公車,前台司機被突然的風沙遮住了擋風板,方向盤就這麼一轉,整個車身打滑在山路上!

  速度快得連一聲髒話都來不及說,謝安本能反應地抱住頭,直接撞進腳踏墊下。

 

第三章

  滴答—

  滴答—

  「請幫幫我…請…請您…幫忙」

  「在求別人幫忙前應該要好好說話吧!」

  謝安猛然揮出一拳,任誰在瀕死後甦醒,都感受到這不是個好體驗,尤其是當你聞夠腐朽的腥臭味後,睜開眼睛,看見一座泥狀堆疊的山湊在自己眼前,都該先打上一拳後,再決定繼續毆打還是運用其他「手法」處理,尤其這個「陌生人」剛剛有謀害自己的嫌疑。

  不過謝安打上一拳後,開始尋找司機先生,開玩笑,人家可是在回去收工的路上看他可憐,勉強載著錯過唯二兩班公車的他回老家的大好人!

  沒等到找到人,對面的泥怪似乎是看到謝安不想理他,就打算來硬的!

  於是,謝安被吞了下去。

 

  那是一間學校。

  學校人數不多,但有自己的廚房,每天的菜單都會寫在廚房外的板子上,且運氣好的話,還會吃到東石的海鮮,那是來自於某位家長的餽贈。

  有電腦室,且數量足夠讓小孩子們一人一台。

  有籃球場、器材室,還有跳箱和推到天花板的軟墊。

  不管是夏天還是冬天,老師都會帶著孩子到有空調的宿舍裡,睡和室房,男女分開,老師也一起休息,有時候太舒服,還需要校長上來叫醒大家。

  麻雀雖小卻五臟俱全。

  謝安認得這裡,他小時候來讀過幾天學,蜿蜒的山路與高大的竹林,小的時候,外祖都會來這裡挖一兩根筍子回去加菜,只是後來山林裡的精怪,總愛牽著他到奇怪的地方,外祖就幫自己換了學校。

  眼前的景象很清晰,不像是回憶,倒像是記憶。

  其中有一個人特別得清楚,就像旁邊的背景都是480p只有她是1080p

  在廚房裡炒菜的阿荷姊,被打上高光跟濾鏡,整個人美好的不得了。

  「請幫幫我…!」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虛影,在空中飄盪著。

  謝安看了很久,無奈地低下頭

  「如果不幫你,司機先生是不是就回不來了?」

  虛影看著青年,沉默不說話,安靜在兩個「人」之間蔓延,後來,青年聳聳肩膀,先妥協

  「那麼你總得告訴我阿荷姊到底出了什麼事吧?」

  然後,謝安就被迫進行了一場沒有實體的夢遊,粗魯的硬塞進一段回憶裡。

 

第四章

  謝安莫名地來到一戶人家。

    江荷和劉畫是一對「夫妻」,他們沒有結婚,會生活在一起,不過是劉畫的上司江荷父親的撮合,當初江荷的父親眼見女兒在國共內戰中失去了丈夫,獨自撫養兩個女兒,便將她託負給劉畫,兩人便這樣在一起了,後來夫妻倆隨著軍隊來台,幾經波折,才在這座山頭落腳,劉畫成了學校的民工,江荷變成了學校廚娘,兩個人辛苦把四個孩子養大,以為安度晚年的日子不遠,卻在一場地震中再也無法再見。

  九二一大地震。

  劉畫在救援其他人的途中,因不幸遭遇餘震,跟同鄉的好幾十個人一起被掩埋在地底。

  但顯然,「虛影」要他救的,不是死透的劉叔。

  頭七那天,江荷攜四個女兒在山區招魂,卻怎麼都擲不到聖埤,隨行的道士說是因為劉畫的眼睛被泥汙了,看不見回家的路,必得用親近的家人開壇施法才招的回魂。

  六神無主的江荷信了,安頓好孩子,當天晚上就要跟道士施法,眼尖的謝安看了,發現道士桌上擺的符確實是招魂用的,但招的不是死人魂,而是生人的魂魄。

  以前,謝安曾聽聞外祖說過,這世間不只有人,還有許多的「靈」,他們通常不跟人類接觸,但有些天賦異稟的人,可以跟他們溝通,甚至交易。

  其中,有一種交易,叫「請鬼祭儀」,能人會請「金魅」來拜託祂賜福,那些福氣甚至能讓整個村莊那年的土地都能大豐收,但代價卻是祂會帶走在陣法裡的人。

  謝安猛然看向江荷,只見江荷坐在竹椅上,手上道士給她保平安的紅繩,變成催她命的索命繩,直接把江荷的魂牽了出來!

  道士得意的笑起來,他是個落魄的江湖道士,剛好遇上這場大天災,上下兩界都自顧不瑕,剛好讓他鑽了規則的漏洞,施法請來金魅,讓那個可憐女人做替死鬼,好讓自己吞了那份福氣,只是還沒等到金魅賜福,土地就震動起來,一個身穿藍帶金袍的「龐然大物」,把道士從地上捏起,一旁的謝安還沒捏一把冷汗,就見道士先是驚慌失措地看著祂,然後開始大聲咆哮

  「…您不能殺我,我是有道行的道士,殺了我會削減您的果位!」

  當然沒人理會他,謝安只看見祂用手一握,道士就灰飛煙滅。

  

     回憶到這裡就結束了,謝安回到黑暗的空間,被泥土覆蓋的山丘,用幻化的雙手,小心翼翼的捧著發光的魂魄,遞給了他。

  「我以為您是劉叔,沒想到不是,只是像您這樣的『大人物』怎麼會參進這種事?」

  祂一邊把嘴裡的蛆蟲塞回去,一邊艱難的跟謝安說話

  「…我是流浪到此地的神祗,被那個孩子供奉在不遠的土地公圻,讓占了個土地爺的名號,還每天都會為我擺上供品,香也沒曾斷過,之後還跪在我跟前,讓我收他當契囝。後來發生大地震,我勸他不要去賑災,他不聽,好好一個人死在山裡,想回去卻被道士作法要捉他,被我攔下後,卻過了頭七回去的時間,下面的大人來收他,他綁著鎖鏈跪在我面前求我照看他孤兒寡母,沒曾想事情會變成這樣……!」

  「我知道您是有能力的人,跟您在一起的人已經回到家裡,我殺了有天道作保的道士,已失了神祗的地位,沒資格到那位大人身邊求祂,只是江荷的魂快散了,才會出此下策,還請您救救她。」

  神祗彎下腰,如同天下所有的父親一般,放下所有,只為自己的孩子。

  謝安沒辦法,他以前看外祖對有一綁著大蓬尾巴的阿姨惡聲惡氣,最後還是答應她去鎮場子,他是外祖教出來的,雖然看過幾年外面的花花世界,還是沒辦法拒絕一個傷心老父親的請求。

  「你說了這麼多,總得告訴我,你要求的那位大人是誰吧?」謝安疑惑地問著。

 

第五章

  今天是八月十五日,聖母升天節。

  謝安對西方教派不熟,但聽到要來這裡求人,還是很驚訝。這是一棟小型的西式建築,他穿過白色的外牆,彩色的玻璃窗戶,幾排長椅,來到後院,看見柔軟的月光照在周圍的青竹上,兩個相對而坐的男女在下棋,男的褒衣博帶,女的卻是一襲禁慾修女服。

  神祗告訴他,在這個山頭「靈」的世界裡,有一個眾所皆知的人物,他會在八月十五日的聖母升天節的沙崙天主教堂,只要能猜出他的身分,他就可以為你搭救某一人。

  如果你沒有猜中,他就會拿走你的身分,不管是人、靈還是其他生物。

  至於你會變成其他什麼,就不得而知。

  很危險,因為從來沒人猜對過。

  「有客人來呢了。」男人的聲音響起,謝安只覺得一瞬間頭重腳輕,外祖曾說過,這是當你進到別的領域時,雙方差距太大的表現。

  看來對方知道自己的來意,而且不是很友善。

  謝安晃了晃頭,向著對方鞠躬彎腰

  「我想試試您的問題。」

  他看不清男人的臉,大概也是對方故意的,只能隱約看著他撇嘴巴,不耐煩的伸個懶腰

  「好吧,好吧,誰叫我說了不管是誰都可以挑戰呢。那麼老規矩,你可以問我五個問題,猜猜看我是誰?」

  謝安席地而坐,想了一下開口,問出了第一個問題

  「您是位醫者嗎?」

  「是。」

  「是渡海而來的嗎?」

  「是。」

  「曾醫治過猛獸嗎?」

  「醫治過老虎呢。」

  「有幾位屬下?」

  「三十六位」

  「您曾洗過女孩臉上的胭脂嗎?」

  「…有。」

  最後一個問題可能觸到「大人物」的底線,一度讓他覺得空氣很緊繃,不過他很快就恢復了態度,矜持的端坐看他

  「那麼你的答案是什麼?」

  謝安靜了半晌,才慢慢地給出回復

  「您是吳本,大道公。」

  竹子林沙沙作響,彷彿有人在竊竊私語,一個少年穿著寬袖儒服,拿著把摺扇,一下一下拍打手心,笑盈盈的看著謝安。

  「正解!」

  謝安一口氣頓時鬆了,覺得背後衣服都黏了起來。

  「那麼你想要我救誰?」

  「痾…這就要麻煩您陪我走一趟了。」

  

第六章

  萬寧宮主祀保生大帝,他外祖說當時候祂渡海來台,只有茅屋可以遮風擋雨,後來蓋了土角厝,一遇夏天雷雨,老人家的金身就得洗泥浴,外祖看不下去,找了幾個人一起蓋了磚頭屋,後來遇到大地震和日本人禁教,委屈祂老人家得去跟隔壁的天主教聖女擠,也稀奇人家不嫌祂身上香味重,等日本人走後,村子修建宮廟,吳本卻不太想走了,可神明不在主宮駐守顯然說不過去,才有了八月十五聖母升天節「猜猜我是誰」的遊戲。

  謝安這一刻無比感謝外祖愛講古的個性,否則他也不知道能跟西方聖女湊在一起下棋的東方派神祗是誰。而且術業有專攻真的沒錯,他和土地爺都束手無策的情況,人家手指一點,把阿荷姊的魂接過來,隨便揉一揉,丟回土地爺手裡,還一臉「這麼簡單的問題真是浪費」的嫌棄臉,卻沒對旁邊渾身爬滿泥巴的土地爺皺一下眉頭。

  「塞回她的身體裡,過幾天人就會醒了。至於你…」吳本看著渾身沾滿惡咒的前神祗,說出了醫者否定自身能力的話

  「那是上面給你的懲罰,我無能為力。」

  前神祗捧著點點星光,對吳本彎下腰,不在意自己的下場如何。

  吳本嘆了氣,轉過頭看向謝安

  「還有你,不要在這裡鬼混了,小心變成夢裡鬼!」

  一揮衣袖,謝安就被拖進大風,突然消失在黑暗中。

  

  嗶—

  謝安從消毒水的味道中驚醒,聽見護士的驚呼聲

  「419的病患醒了,快去請醫生來!」

  「…請問跟我一起的司機怎麼樣了?」謝安試探的問幫他檢查點滴瓶的護士

  「司機?你是說把你送來的司機?你自己摔到山溝裡面,是公車司機回程發現後把你救出來的。」

  「…原來是這樣啊。」無奈地閉上嘴,謝安很慶幸前神祗還記得消除司機記憶且連人帶車修好,不然如果他跟車子一起被發現,說不定會被當成小偷又要賠錢……

  「…很奇怪,你明明沒有明顯外傷和內出血,為什麼會昏迷這麼久?比你晚進醫院的江荷女士都出院了呢。」

  原來阿荷姊已經沒事了嗎?

  後來謝安在醫院裡躺了三天,打電話給老闆請公傷假,附帶薪水的那種。

  等他出院,拿著從山溝裡撿回來的行李,去萬靈宮上了柱香,到天主教堂投了貢獻,剛要走回白善塗老家的時候,遇到了要載小孩回家的阿荷姊,還有不遠處默默佇立的前神祗。

  外祖以前曾說:「寧可招惹人類,也別跟另外的世界有牽扯。」百歲的老人語重心長的摸著他的頭,似感嘆又佩服

  「因為人類的感情雖長,神祗的感情卻癡。」

 

第二回〈並蒂雙生的花〉

  小時候,謝安常看見外祖在固定時候總穿搭著奇異服裝,似乎在工作著。

    原來每年菩薩誕辰,外祖就扛著一根從畚箕折下來的木棍,穿著綠色螢光背心,戴紅色鴨舌帽,大刀闊斧地坐在寶山寺門口。

  美名曰:寺廟志工維護交通秩序。

  也只有他小時候信他,拖著腮幫子坐在外祖腳邊,看著紅色的燈籠照亮來參拜的人們,有哄著小孩去把硬幣投進觀音聖像水池的老人,有偷偷溜進後院「修剪」花草,然後被掌杓師父趕出來的蘿蔔頭,他們踩過草皮,像路過門神似的走過外祖身邊。

  從寺廟門口看過去,遠處的天空被星子點綴,細長的銀色河流大地連接,點亮群居的民房,還有遍地的檳榔樹,遠處縮成小點的人潮,從山腳漫遊到山頂,在一盞盞紅燈籠的照映下,如川流不息的河流。

  有些相熟的老人停下來跟外祖打招呼,摸摸他的頭,從口袋掏出幾顆糖給他。

  謝安繃著臉接過,然後塞進外祖口袋。

  他不喜歡夜晚、更不喜歡夜晚的寺廟,且超級不喜歡夜晚有活動的寺廟。

  因為這裡會變成人和「神靈」的樂園。

  不管是不是坐在上面的「大人物」都能一同享受人類帶來的香火和祈求時身上散出的點點光芒。

  沒有任何「人」會趕走他們,外祖說:「這叫慈悲。」

  謝安垂著眼,一邊把跳到他身上的半透明青蛙拍掉一邊掄起纏在他脖子的金蛇砸向地板,覺得這跟他們祖孫倆沒什麼關係,幹麻不回家洗洗睡覺。

  外祖把木棍擱在肩膀,摸摸他頭

  「對於『大人物』跟『靈』來說,這裡是非軍事禁武區,但對人來說,不是。」

  然後,謝安被老人單手抱起,就著紅燈籠和檀香味,聽了一個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天上有一株並蒂雙生花,不同以往都是一雄一雌,這次開的是一對兄弟,名為寶山與普陀,兩兄弟在佛陀座下聽經百年後,偶然受觀音大士指點,修成人形,而修成人形,對未得正果的『靈』來說,就意味著歷劫求道的開始,因此兩兄弟下凡來到人間,選中一塊山頭,建起寺廟,爾後,歷經人間風雨,寺廟幾經修建,兄弟倆的名字換了又換,卻還是求不得果位,直到有一天,來參拜的信徒發現兄弟倆吵了起來,到最後師弟竟然離開寺廟,在新的山頭建造新寺,與師兄遙遙相對,而師兄會在每年觀音誕辰都叫人來砸場子,一直延續到今天。」

  「咦,他們……為什麼吵架?」

  普陀寺就在不遠的山頭,那一間以前兄弟倆挑磚撿瓦搭起來的廟,經過風雨洗禮,幾經修葺,古老的三合院式建築,變成有些新潮的組合,門口還新搭了一片鐵皮屋,而一邊的房屋用水泥重新建起,只有中間的部分還保留著當初的模樣,似乎是從兄弟倆分道揚鑣開始,什麼都改變了,也曾有相熟的友人問過吵架的原因,但雙方都閉口不言,並且沒有再說過一句話,只有在觀音誕辰這天,才有「交流」。

  老人捏捏小孩的臉頰,笑著搖頭

  「外祖也不知道,可能是因為人間俗事或是正果金身,也有可能像小安一樣,外祖不過是年紀大眼睛不好,弄混了牙刷,就生氣地把所有牙刷丟進垃圾桶裡了。」

  「……那是因為你忘記到底用了哪一枝,而且牙刷跟馬桶刷根本不一樣,為什麼會弄錯?!」

  老人笑哈哈的把小孩揉進懷裡,看著香火縹緲瀰漫,深覺得人間很好。

  

  「外祖」

  「嗯?」

  「昨天晚上來跟你說話的阿姨是誰?」

  「啊…只是隔壁來送蔬菜的大嬸。」

  「可是她影子有一蓬特大的尾巴。」

  「這……」老人使勁揉揉孩子的臉頰,製造各種形狀,讓小孩說不出話來。

  沒辦法,人類打架的時候,神仙總是遭殃。

  

第三回〈虹橋狀元〉

第一章

  似乎恍惚中,謝安繼續在某一個夢中打轉。

    這次的他抬腳跨進紅漆門檻,看玄天上帝一手持劍腳踏龜蛇,穩穩當當的端坐上方,手拿起相機就往上面拍。

  「哎呀,哎呀!使不得!不能拍神像正面照啊!」這時老廟公剛好從廟裡出來,當下就舉著拐杖,皺著眉頭對謝安吼。

  「哪裡來的年輕人,這宮廟有神將守衛,不喜歡別人看到祂的臉,不可以在這邊拍照!」

  謝安一偏頭躲過拐杖,抱住相機,就往山門跑!

  廟公一看人要跑,舉起拐子要再來一下,此時卻有一陣風,輕輕地托了他的膝蓋一下,讓他痀僂的身體穩穩當當的坐到石階上。

  一回頭,哪裡還看的到謝安的影子。

  

  謝安從小就看的到一般人看不見,俗稱「好兄弟」的另一次元居民,他們不知道為什麼沒有被牛頭馬面抓去陰曹,反而逗留人間,這些都不算甚麼,糟糕的是知道他看的見後,會跑來找他,或出現在他生活某一部分。

  尤其他來到這裡後,先是被前神祗拜託,拯救祂兒媳婦,後來又跟天主教堂裡的大道公進行了一場輸了就得留下來的遊戲,最後還被送進醫院,躺了三天,整件事情只有能請公傷費值得高興,直到他開始在受天宮進行「民俗文化調查助理」的工作,又開始被拖進莫名其妙的夢裡。

  這個夢一開始就怪……

  一個男人,身上穿著儒服,一雙陳舊的布鞋。

  謝安試著走到他面前,卻被一堵看不見的牆擋著。

  一次、二次、三次……

  他背對著謝安,像是早已凝望千年的石像。

  

  這當然不是什麼重點!如果只有一次謝安也就算了,但看這個不解決就不退出他的夢境的情況,他只能默默地去打聽受天宮的傳說,那一堵牆像個門,總是會有東西能拿來扣門,他打聽了老半天,也只有「受天宮神將不喜歡給人看見,在那塊地方拍的照片,洗出來都是模糊的」這一個線索,這才有了上面被老廟公追打的情形。

  

  謝安抱著相機,嘆了一口氣

  「希望有用啊……」

  雖然那個人看起來不像個神將就是了。

  

第二章

  謝安穿著條紋藍睡衣,光著腳ㄚ子,站在一團雜草後面,看著前面兩個相伴的身影,有一瞬間覺得自己趕上穿越潮,還好一低頭發覺自己飄在半空中。

  還沒等他調適好,比如說試試能不能飛,一瞬間就被潮水給淹沒了。

  

  最初,謝安眼中幻化的故事情景,仍是千篇一律的開頭。

  女孩阿鶴跟書生是一對互許終生的男女,白天阿鶴在街坊賣豆腐,書生便在家中讀書,晚上阿鶴回到家裡會接點針線活,書生則挑燈夜讀,這樣的日子過沒有多久,書生便進京趕考。

  臨行前,他告訴阿鶴:「等我考上了,就會回來,你只要站在我們常去的高岩上,一眼就能看見我。」

  然而,書生就進了京,一路考上殿試,被點了狀元郎,騎馬遊街後,皇帝問他:「想要衣錦還鄉,還是經世濟民?」他沒想而衝動回答的答案,似乎因此讓他再也沒法回鄉了。

  直到四十年過去,垂垂老矣的書生,向新皇帝告老還鄉,臨走前,遣散了宰相府裡的傭僕,到朋友的墳前祭了一壺酒,對著老皇帝的陵寢方向扣了三個頭,便頭也不回的登上了回鄉的船。

  他的身後是一群歡聲笑語的人民。

  回到了家鄉,他用已腐朽的雙腿,爬上記憶中的高岩,放眼過去,一個人都沒有。

  回想他的街坊鄰居用爬滿皺褶的手,指著遠處形似太極的墳,跟他說:「在你沒有回來的第十個年頭,阿鶴就跟一個遊走四處的商人離開了,後來兩個人死了,一起葬在那坐紅橋後的太極墳裡。」

  之後,書生在高岩上住了下來,並在彌留之際吩咐後人要將他葬在此處,不刻姓名、不留宰相諡號,只要狀元墓三字即可。

  可是時過境遷,書生的後輩遠渡重洋,想要就近供奉老師香火,將墓遷走,當地的人民又在此建了宮廟,狀元墓變成活在耆老口中的趣談,墓沒有了,「人」卻不捨離開。

 

第三章

  謝安從床上坐起,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

  他來的日子雖不久,可是也知道書生記憶裡的太極墳在哪邊,虹橋太極墳一直是村里人津津樂道的景點,根據老一輩的說法,那個地方就是個名副其實的風水寶地,兩個墳頭遙遙相望,一條溪剛好呈現波浪狀切過中間,從上往下看,剛好是個太極陰陽圖,更有個攔水壩在,儲起來的水會微微溢出,象徵錢財不斷。但除了風水寶地外,謝安還知道,那兩個墳其實都是空墳。

  阿鶴並不在那裡。

  所謂的太極墳真的只是個風水寶地,而不是逝去之人的長眠之所。

  謝安重重的摔進床舖裡,把被子拉高,試圖再進去夢裡一次,然而他把床鋪滾了好幾圈,還是覺得精神高亢……

    所以他只得乾瞪著天花板,腦袋裡面亂糟糟的全是書生灰敗,卻心滿意足的老臉…。

  他沒有遵守諾言,所以孤老終生。

  聽到故人幸福圓滿,他也衷心高興。

  可是臨到死期,他卻不要姓、不留名,只要狀元二字。

  那個赴京趕考的窮酸儒生,在還沒披上華服之前,路過的荒廢農地,見到四處奔走卻沒角落容身的人群,還有質問過想要殺死彼此換取食物的兄弟,卻被對方一聲「好命的傢伙!」堵了回來,最後落魄書生留下一半乾糧,灰溜溜的逃走。

  四十年後,在田埂旁奔跑的一群孩子撫過稻穗,拿著散落的稻草玩鬧,旁邊剛農作完的大人,在樹底乘涼,書生看著他們微笑,他看著書生卻笑不出來。

  因果關係,卻不近人情。

  只是謝安現在睡不著覺,也就不能進去扯著書生的衣襟大吼:「阿鶴已經不在啦!」希望他別再呆滯地停留在那裏。

  所以只能先做現在能做的。

 

第四章

  謝安趁著假日,人們還賴在被窩裡的時間,去了一趟虹橋太極墳,只是站著站著,整個人就蹲下來。

  他當然不是在緬懷,別說他跟阿鶴不熟,就是熟,人家也不在了,他一雙眼睛把周圍都給「看」了一遍,沒有任何會飄在半空中的「人」。

  他只是有點苦惱,想帶點什麼給那個已經佇立很久,卻從來不會踏足這裡的書生。

  「但是要帶什麼好呢?」謝安搔搔頭頂,總不能叫他去動別人家的墳頭,雖然裡面是空的,但要是一個不小心壞了風水,他可賠不起。

  要不挖根草回去?

  

  謝安往山門邊探了探頭,看到老廟公在門口打盹,雙腳有點衝動想衝進去把手上的東西送出去。

  他已經在等到太陽快下山了,廟公還是不回去。

  謝安抱持著「再等等吧,說不定他就回家了呢」的心情,從太陽下山到晚上廟公兒子來接他回家吃飯,才從山門的柱子後面出來……

  走進廟前,看著緊閉的大門,小小的石窗有絲絲燈火溢出,謝安低頭一看,光沒照出影子來。

  他拿著一束有些懨懨的大花咸豐草,叩響緊閉的朱紅大門,這次沒有再隔著一層透明壓克力板,而是直接面對身邊的「人」,順著他眼睛望過去,只有一片荒蕪。

  「……阿鶴她不在那裏,墳墓裡面是空的。」

  對方沒有裡會他,謝安想起外祖說過的話

  「人是世上最灑脫也最固執的族類。當沒有牽掛的時候,可以去任何一個地方,當有了牽掛後,去哪個地方都不會快活。」

  他突然意識到,對方早就知道自己是等不到誰了,大概只是想要留在這裡,不想離開。

  謝安拍拍屁股,慢慢的在書生腳邊坐下,他今天站了一整天,實在是有些累了。

  然後坐著坐著,謝安慢慢靠上自己的膝蓋,下一秒睜開眼睛,卻是躺在自己的床上。

  之後他再去受天宮,再也沒有一身儒服的書生入夢,只是廟裡那個「神將不喜人看見」的傳說,一直沒有斷過。

  

番外

  第十個年頭,阿鶴站在約定的高岩上,每個行人、每次聲響甚至是微風掃過落葉的瞬間,都會抓住她的目光。

  但無數陌生或熟悉的臉龐,都不是她要等的人。

  這是她站在這裡的第十年,也可能是最後一年。

  阿鶴緊緊壓著懷裡那張婚書,紅底墨字,唯有新嫁娘的那一欄空著,那個四處漂泊的商人將信交給她,明明緊張的手微微發抖,卻還是扯著那張玩世不恭的嘴臉。

  「阿鶴姑娘,別白白辜負名字給妳的自由,鶴就該展翅高飛。」

  她沉默的接過,原想只是張請帖,卻發現是封婚書。

  那個行事囂張的男人,說起喜歡來卻古板的可以。

  阿鶴迎著冷風,直到響起子時的打更聲,她才慢慢走下高岩,走向埤頭仔,一腳一步間仔細地叮囑自己千萬不要回頭。

  

  這個乖張的男人叫做白森皓,他第五十九次望向小路,身邊的侍衛小禾早就鑽進棚子裡睡了,剩下他一個人嘴硬的頂著涼風,憂鬱的「附庸風雅」,只是全船的人都知道他們家老闆在等人。

  還好,最後等到了。

  白森皓看見阿鶴的身影出現在盡頭,眼睛亮了亮,趕緊把旁邊裝飾的酒壺拿起,裝模作樣的倒一杯,只是把瓶子整個倒過來也沒流出一滴液體!

  睡夢中的阿禾翻個身體繼續睡覺,絲毫感受不到自己老闆的怨氣。

  裝模作樣裝不成,白森皓只好硬著頭皮迎上去,只是剛剛接觸阿鶴的臉,他就安靜下來,白森皓走南闖北,練成一身看臉色的好功夫,所以他覺得對面那個沉默姑娘,現在不用任何人來關心她。

  所以他只對著她點了點頭,扶著她上船,打點好一切,就回到船頭,繼續他「附庸風雅」的消遣,只是時不時瞥向剛關起門來的房間,眼底有著跳躍的小得意。

  

  阿鶴睜開眼睛,聽了一會兒外面的水潮聲,才緩緩從塌上起來,揉了揉眉頭,她最近時常夢到從前,她還待在村里,沒有隨著那人看遍河山。

  大概是接近故里,那口記憶的大鍋開始不自覺的沸騰。

  她會時常複習記憶裡的臉,但每次她在感時傷懷的時候,某個人就會腆著臉湊過來,像以前隔壁鄰居養的大黃討零嘴,用一句話來形容,就是臭不要臉!

  但那樣會吃醋的大人,卻會帶著她從遙遠京城回到家鄉。

  他說:「我帶你回家。」

  

  白森皓推開門,看到阿鶴還坐在塌上,喜滋滋的把托盤拿進來

  「小鶴啊,外頭那群小崽子快把早膳掃光了,不下來吃飯嗎?」

  阿鶴轉過頭,覺得人真的不可貌相,一開始高深莫測的人,骨子裡卻是個撒嬌鬼。

  「如果您正經一點,憑著那張臉幾天就能討到娘子,就不會老大不小還在江湖浪。」

  「…我很喜歡江湖,暫時還沒有回家成親的打算。」

  白森皓心理默想:「而且也很喜歡妳。」

  但他不敢把第二句說出來,只敢默默在心裏講講,畢竟他知道,人跟他走了,心還念著那個跟她承諾歸來的人。

  更何況,上船後第二天阿鶴就把婚書還回來了。

  說自己會在船上做雜工,以抵銷上船的費用。

  從此以後,一船漢子多了個會修補衣服和打掃衛生的田螺姑娘。

 

  「外頭風浪大,妳等等別出去。」白森皓迅速轉移話題,不過還沒等他補一句,「不過妳要是想出去也沒關係,因為我會保護妳」之類的話,船身「碰!」的一下,開始傾斜,白森皓只來的及伸手抱住阿鶴,就在地上當起蹴鞠,人們的喊叫從門板透進來鑽進他耳裡,咬咬牙,單手攬住阿鶴,一手抓住床腳,謝天謝地他們家船裡的大型器具都定死了,才沒發生他一邊滾動一邊被砸的災難,撐著一口氣,白森皓抓著床柱起來,二話不說扛起阿鶴,往門口跑。

  「妳等等去把受傷的人集中管理,吩咐他們別在內室!」

  「那你呢?」阿鶴緊抓著他的袖子,瞪著一雙眼睛看他。

  白森皓拍拍阿鶴的頭頂,拉出一抹囂張地笑,「我?我去會會那個打擾我們幽會的罪魁禍首。別怕,我很快回來!」

  說完,就鑽進人群裡。

 

  「阿禾!」白森皓一邊安撫要來找他詢問的人,一邊大喊自家護衛的名字。

  「東家!」阿禾推開人群,一邊往自己老闆身邊擠去,一邊揮手表示自己在哪裡。

  白森皓衝過來,劈頭就問了一句:「情況怎樣!」

  阿禾知事情輕重,收起平日的嘻皮笑臉。

  「情況不好,船底破了個洞,堵不住,前天山上下了場大雨,水流的太快,坐小船逃生會被捲成碎片。」

  白森皓咬著牙,猙獰地把話從牙縫擠出來

  「讓大船直接靠岸,每個人拆塊板子背在背上,讓大家綁在一起,會泅水的在外圍,不會在內圈!」

  「……東家,直接靠岸,船就廢了。」這艘船乘載著東家的全部心血,一但讓它在石子地靠岸,那大概等於直接宣布它死刑。

  「人在,船還能再建。」

  「…是。」阿禾接過命令,走沒兩步,船身又遭遇劇烈搖晃,腳下的木板「啪!」的一聲,從中開始裂開,像頭張牙舞爪的巨獸。

  「阿禾!」白森皓睜大眼睛,伸手,卻連衣袖都沒撈到。

  船要沉了,阿禾心想:「自己都還沒嘗過老婆、孩子熱坑頭的滋味呢……」

  「東家!」白森皓還沒回過神來,船工一把扯住他衣領,朝著他吼

  「龍骨斷了!」

  白森鶴被冷水當頭一潑,又恢復成關鍵時刻冷靜可靠的東家。

  他得保證這些人的安全。

  他得把傷害降到最低。

  他得…得帶著阿鶴回家!

  但沒等他開口,麻繩一條條崩斷,船帆轟然對著白森皓的背脊砸下!

   「…聽說了嗎?埤頭那邊遭水難了。」

  「死了好多人,連船東家都……」

  「…好多人擠在村長那,在認屍呢!」

  「造孽喔!連堤壩都壞了……」

  「就說山裡不該種那些檳榔,水一來什麼都抓不住…」

  「就是!就是!這次是外鄉人遭殃,改天不就換咱們村裡人了……」

  

  阿鶴坐在竹椅上,愣愣地聽著外頭那群婦人的低語,半晌,把頭埋進掌心。

  後來,阿鶴跟著船隊回到京城,直到年老都待在白家當他的田螺姑娘,直到老的要死了,才央求要回台灣的船隊載她一程。

  她想,自己總該在離他近一點的地方等他回家。

 

    謝安再度從夢中醒來,這一次,好像什麼忙都沒有幫到,但就像是電影院般所有情節滑過他的眼簾,有時當觀眾的感覺竟有種孤單難耐的哀愁。

    「這到底要跟我說什麼?每一個夢都好真實!」此時謝安還陶醉在夢中場景裡無法自拔。他太習慣「利用本能」去幫什麼的個性還會再遭遇什麼樣的狀況,其實他不敢想,也不去想,「反正日日是好日。」此時的他,心中不斷說服自己安於當下就好,一切自有安排!

 

【關於虹橋、受天宮、埤頭仔、崩埤仔】

  虹橋的太極墳是外地人進來中坑後為了風水建造的,呈現一個圓弧形,在太極兩點位置各有一座墳頭,中間引三疊溪,建攔水壩,江水留住微微溢出,取錢財富貴不斷的意象,只是聽當地人說,那兩個墳墓都是空墳,並沒有祖先在裏頭長眠。

  受天宮建於民國七十年十一月,供俸玄天上帝,是原本狀元墓的舊址,後來墓被狀元的後人遷走,才在這裡建起受天宮,,成為當地居民的信仰中心。

  埤頭仔和崩埤仔分別是麻園寮溪上游與下游,埤頭仔原本進水量並不多,但如果遇上雨天,水位就會漲起,崩埤仔是水流低凹地,先人在此以石頭建築堤壩,但後來遇建大雨,河水暴漲,衝垮堤壩,現今是一塊平坦。不過聽當地耆老所言,當初崩毀的位址是埤頭仔,非崩埤仔,至於為什麼會記錯就無人得知。

 

大林慢城
南華大學地址: 嘉義縣大林鎮南華路一段55號
電話: (05)2721001